0.2 拉丁语和现代语言的关系
在开始学习拉丁语之前，我通常会询问学生学习其他语言的经历。所有开始学习拉丁语的学生都会中文和英文，此外，有相当大一部分学生之前已经接触过其他现代语言，最常见的是西班牙语和法语。
或许有些学生认为学习拉丁语是学习“另一种语言”，就像学习西班牙语或者法语；这不准确，事实上大部分欧洲语言和拉丁语有密切的关联，它们或者本身是拉丁语的变体，或者长期受到拉丁语的影响，因此学习拉丁语更像是学习这些语言的古代形式，也就是中国学生又爱又怕的文言文，而不是一门新语言。
本文将讨论拉丁语和其他常见语言的关联。作为语言爱好者，可以在此基础上深入探索，并在学习过程中发掘和学习它们的具体关联：在一开始，现代语言的知识会帮助拉丁语学习，而在拉丁语学习深入以后，则会反哺现代语言的学习。
拉丁语和英语
英语是当今世界的通用语言。作为通用语言的英语，它的使用实际上混杂了英美之外许多地区的用法。不过英语比较特殊，这个过程早在英语成为通用语言之前就开始了，它是所有主流语言中吸收外来词汇、语法最多的一种。
原则上，英语应当算是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西日耳曼语支的一种语言，在这个概念之下，还有德语、荷兰语这两种常见语言。
日耳曼语族 (Germanic languages) 除了西日耳曼语支，还有北日耳曼语支、东日耳曼语支，后者现在已经没有活语言了；大部分北欧语言属于北日耳曼语支，例如丹麦语、瑞典语、挪威语、冰岛语，但不包括芬兰语：芬兰语和匈牙利语类似，二者不属于印欧语系，这在欧洲颇为罕见。
总的来说，日耳曼语族是印欧语系使用人数最多、分布最广的语族，颇为黑色幽默的是，这些使用者大多属于古典时代罗马没能成功征服的民族，那些被成功征服并同化的民族已经改说“罗曼语言”了。
而印欧语系是当前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分布最广的语系，当代几乎所有欧洲语言都属于印欧语系，它的分布区域在古典时代已经基本成型，在欧洲之外的古文明中，波斯、印度的语言也属于这个语系。
我们即将学习的拉丁语也属于印欧语系，但并不属于日耳曼语族。从底层词汇和语法来说，拉丁语和英语有不少差别，而英语的近亲应该是德语、荷兰语。如果把“日耳曼”这个概念等同于德语使用者，不那么准确地说，英语应该算是德语的一种方言。
但是当今英语词汇中，只有大约30%来自古英语以及其他日耳曼语言，例如德语，也就是所谓英语的原生词汇，另外有接近60%的词汇来自拉丁语（以及其他罗曼语族语言，例如法语），5%左右的词汇来自古希腊语；来自其他语言的词汇非常少。换句话说，英语有超过一半词汇来自拉丁语。
来自拉丁语的词汇集中在教育、学术和专业领域，有时候它们被称作“高级词汇”，对于学过拉丁语的学生来说，这些都是很普通的词，但没学过拉丁语的情况下，硬生生背下这些词，是相当困难的，背下来以后又少有使用机会：它们潜伏在词表里，仅保留随时出现、猛击读者的权利。
从另一种语言中借用词汇，这是正常现象，拉丁语里也有一些古希腊语借用词，例如我们很快会学到，几乎所有带有字母 y 的拉丁语词汇，都来自古希腊语；但到了英语这种程度，有60%词汇来自拉丁语，则并不多见。
拉丁词大量进入英语，理所当然地引起过很大争议，母语使用者会本能地反感这个现象。对于同时熟悉拉丁语和古英语的读者，今日的英语确实怪异：如果把它看作英语，那么它的过半词汇是“背叛祖先”的；而如果把它看作拉丁语，它的语法又是错的。
这种夹杂了大量拉丁语词汇的文章，一度被称为“墨水瓶英语（Inkhorn English）”，这种批评值得理解，但拉丁语对英语的影响却是实打实留下了，以至于现在不要说专业文章，就是日常交流，也不太可能做到一个拉丁词都不出现。
不过话说回来，大部分必须借用拉丁词的概念，在古英语里就根本不存在，或者表达起来不够精确。古代罗马人也是因为类似原因，才借用了不少古希腊语词汇。
一般说来，语言要适应社会的进步，表达新概念，有两个选择：要不然借用其他语言的词汇，要不然自己造出新词。最终我们看到，英语不仅选择大量引入拉丁词，就连自己造词的时候，也宁可用拉丁、希腊词根，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既然英语和拉丁语在词汇方面的关联如此深厚，我们学习拉丁语和英语词汇时，就可以利用拉丁语和英语之间的词汇关联，这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如果英语词汇量够大，例如达到了1,5000词以上，我们见到拉丁语的常用词，就能很容易想起它们在英语中对应的派生词，通常可以借此直接得到大致接近的词义，并不需要查词典；而且和已知的英语词汇建立关联，是学习拉丁语初期记忆单词的好办法。
另一方面，在拉丁语学习达到一定程度后，学生还可以利用拉丁语学习英语词汇。英语中的拉丁派生词通常是所谓高级词汇，很多学生反映它们结构复杂、含义微妙，因而记忆困难，但这些词在拉丁语中却通常是高频词汇，而且词根含义更明确、构词结构更清晰。利用拉丁词根和构词法，可以比较轻松地分析英语中的拉丁派生词。
至于语法，一般来说语法是天然排斥外来语言影响的，但因为拉丁语和英语有共同的来源，所以语法上相似大于区别，大部分时候我们甚至能建立拉丁语和英语一一对应的语法结构，因此我们评判拉丁语学习情况，就是看学生能否把拉丁语翻译成语法完全对应的英语。
于是，大部分英语语法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在练习拉丁语翻译时顺便就解决了；其实一般来说，学生不懂语法，不是因为学不会，而是因为老师不教，或者没教明白。在学习拉丁语的时候，语法是系统学习的，语法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
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觉得学过拉丁语的学生，英语文章有“拉丁味”。确实只要拉丁语基础扎实，那么自然对所谓高级词汇完成了祛魅，能掌控精细的表达，语法总是正确，甚至开始嫌弃过于直接的说话、写作方式：总的来说，和普通人的英语产生区别。
但这不是把学生的英语带偏了；恰恰相反，这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体现，它本来就是学习拉丁语的目的之一。历史上的精英阶层，无不以优雅的言辞为豪：中国先秦时代有“雅言”，希腊罗马也把修辞学作为教育的核心。
正是出于对古典文明的认可，英语中加入了如此多古典语言词汇，这本来就是英语发展的结果：没有它们，英语无法承担通用语言的功能。
另外，作为接受教育的学生，说话写作更文雅，字斟句酌、引经据典，这正是接受教育的目的。若要学贩夫走卒的“地道”英语，沉迷俚语和伦敦腔，喜欢非正式表达，那不该在学校里学，而且大多数以学术目的进入英语的学生，未必有机会、有意愿接触这些语言的真实使用者。
因此，请接受拉丁语对英语表达习惯的改造：即便是英美学生，在接受人文方面训练时，也会学到一套和日常不太一样的写作规范，在这一点上，拉丁语和古典文献是最传统的人文训练材料了。
拉丁语和罗曼语言
所谓罗曼语言（Romance Languages），指的是印欧语系罗曼语族的语言，正如它的分类名称中描述的那样，这类语言直接就是罗马人的语言，或者说，是拉丁语的变体。
最常见的罗曼语言是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它们分别是罗马帝国灭亡后的中世纪，在原先罗马帝国统治的高卢、意大利、西班牙地区，拉丁语作为民众通用语言分别演变的结果。
读者很容易注意到，这些罗曼语言使用地区都位于欧洲西部，这直接体现出罗马帝国对于地中海世界整合的结果：西部地区由于原本文明水平较低，因此接受了罗马人文化上的同化，放弃了自己曾经的语言，改用拉丁语作为日常用语。
罗马位于意大利，所以在诸多罗曼语言中，与拉丁语在形态上近似程度最高的，自然是意大利语，而且在现在的意大利，拉丁语和拉丁文学的教育普及程度也最高。在词汇和语法方面，意大利语都保留了相当多古典拉丁语的成分，而发音上则接近中世纪拉丁语的发音。
不过意大利语学习者人数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比较少，对于中国学生来说，是上述三种罗曼语言中最陌生的，因此很少见到通过意大利语知识帮助拉丁语学习的例子。学生在完成拉丁语学习后，如有兴趣，可以借助拉丁语知识继续学习意大利语。
西班牙语和拉丁语的关系则要比意大利语弱一些，但相关性仍然很高；而且因为西班牙语并不算小语种，它的使用者和区域都非常广泛，特别在美国是常见的外语选项，因此学习拉丁语之前，许多学生接触过西班牙语，它对拉丁语学习的帮助会更明显。
曾经学习过西班牙语的学生，在学习拉丁语时，词汇方面可以省不少力气，而按照西班牙语的发音规则读拉丁语，会更接近古典发音，这更符合学习古典拉丁语的目标，通常在入门阶段，这些学生会感到更轻松。
当然，读者并不需要为了学拉丁语而特意学习西班牙语，因为拉丁语作为古代语言，学习方式和目标都和作为现代语言的西班牙语不同，就学习体验来说，拉丁语学得更快，而且需要学的内容更少。
法语与拉丁语的相似度，无论根据严格的语法和词汇分析，还是根据学习者的直观体验，都是上述三种罗曼语言中最低的。
从语法方面来说，法语放弃了许多拉丁语的重要语法工具（例如名词格系统），从词汇方面，则因为音变剧烈而产生了大量拼写差异，并且还吸收了更多外来词。
但我仍然建议读者，如果有意研究古典文学和历史，在上述三种罗曼语言作为第二外语选项中，法语会是最好的选择：学会拉丁语的目的是为了支持学术研究，有相当一部分以法语写成的研究文献是值得阅读的。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其他外语知识对拉丁语学习的帮助只发生在学习初期，无论读者是否具有罗曼语言基础，都能学会拉丁语；如果读者已经掌握了某些罗曼语言，这对于拉丁语学习来说是一种幸运，而如果学习拉丁语在先，则更能为未来学习其他语言铺平道路。
拉丁语和日耳曼语族
一般说来，罗曼语族的两大重要语言法语和西班牙语并不视为“小语种”，因为这两门外语在世界范围内都有较为广泛的应用，是法国和西班牙之外一些国家的官方语言，但日耳曼语族的常见语言通常仅仅是本国官方语言，因而是真正的“小语种”（不包括英语；我们在前文中已经详细讨论过英语和拉丁语的关系）。
这些日耳曼语族小语种中，最著名的是德语。事实上德语作为第二外语，是很不寻常的选择。德语使用者人数虽不少，但通常局限于德国、奥地利本土，以及瑞士的一些地方。出了德语区，就不太容易遇到德语使用者。
而且离开德语区的德语人士通常有相当好的英语能力，即便有德语口音，德式英语也是比较容易理解的，远没有法式英语和日式英语那么费解。就交流而言，德语的价值没有法语、西班牙语那么大。
所以选择德语作为第二外语，如果不是出于热爱德国文化（这一点不需要特别的理由），那一般是因为研究对象和德语相关，例如德国古典哲学，或者古典学，也就是拉丁语相关研究。
实际上，在拉丁语（或者古希腊语）相关研究中，特别是如果做古典学研究，那么德语的价值甚至高于法语。
这是因为长期以来德国一直是古典学重镇，现代古典学的开创者维拉莫维茨 (Wilamowitz-Moellendorff) 就是德国人，因此大量古典学研究文献使用德语写作。在基础教育中，德国也一直保留着很好的古典传统，拉丁语是常见的升学考试选项。
不过，对于学习拉丁语来说，包括德语在内的日耳曼语族语言的知识，是帮助最小的。这是因为日耳曼语族和拉丁语虽然同属印欧语系，但内部关系较远。
德语词汇和拉丁语虽然有许多同源词，但派生词较少；同源词在拼写方面相似度远低于派生（借用）关系，没有经过印欧语言学的系统训练，初学者几乎不能准确辨认，因而德语词汇基础对拉丁语词汇记忆基本没有帮助。而德语语法虽然有较为复杂的屈折变化，但词形变化规则也与拉丁语有不小的差别。
因此如果选择了德语（或者其他日耳曼语族语言）作为第二外语，那么不要期待它能为拉丁语本身的学习提供什么明确助力。但是，一旦开始接触拉丁语原文阅读和学术研究，那么掌握德语的学生可以接触大量德语研究文献和参考书，大多数德语参考书的质量非常高，这就是德语的优势。
总结
总的来说，在拉丁语学习初期，英语学习经验（词汇和语法）会对拉丁语学习有明显的助力，罗曼语言则有更大帮助，英语之外的日耳曼语言帮助会小一些；而拉丁语学习后期，拉丁语的词汇和语法知识可以明显加深学生对英语和罗曼语言的理解。
不过，无论学生是否已经开始学习第二外语，只要英语基础合格，那么学习拉丁语都是没有问题的，无需遗憾在学拉丁语之前没有先学第二外语；完成拉丁语学习后，确实可以选择一种罗曼语言，利用拉丁语的语法和词汇知识快速学习。
来古典猫学拉丁语，更高效，更高分！